本报记者李慧敏北京报道

富贵鸟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富贵鸟”）或许注定成为缠绕毕马威华振会计师事务所（特殊普通合伙）（以下简称“毕马威华振”）的一个“劫数”：2018年，毕马威华振因富贵鸟遭监管处罚，开“四大”受处先河，3月又被国元证券(7.900, 0.09, 1.15%)提诉索赔，而今，“第三击”接踵而至。

《中国经营报》记者独家获悉，上海合晟资产管理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合晟资产”）拟于端午节前对毕马威华振提起诉讼，索赔8800万元。理由为毕马威华振对富贵鸟2014年和2015年的财务审计结论，影响了债券投资人对于发行人偿债能力的判断，应当对债券投资者的投资损失承担赔偿责任。

合晟资产有关人士表示，毕马威华振极有可能屈从于发行人并提供了定制化的函证服务，格式函证因此被“阉割”，众多富贵鸟债券投资人对此持合理怀疑态度。

合晟资产及其担任投资顾问的产品持有的公司债券“14富贵鸟”和“16富贵01”规模分别为9000万元和2.5亿元。由于“16富贵01”尚在仲裁流程当中，故此次提起的诉讼仅针对“14富贵鸟”。合晟资产拟联合包括金元顺安基金、长安基金、中信建投(33.560, 0.55, 1.67%)基金等基金管理人起诉毕马威华振。

　合晟资产索赔8800万

由于“16富贵01”尚在仲裁流程当中，故此次提起的诉讼仅针对“14富贵鸟”。

“我们正在组织材料，准备于端午节前正式对毕马威华振提起诉讼。”合晟资产董事会秘书周高杰告诉记者。

“根据2018年9月证监会对毕马威华振的处罚认定，其在针对富贵鸟2014年和2015年的财务审计过程中，未对富贵鸟账户合计超过10亿元的定期存款是否存在担保、抵押或存在其他限制进行函证，进而在审计报告中作出了‘富贵鸟账面现金资产仍有数亿元’的结论。”汇业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符标表示，毕马威华振的审计结论，影响了债券投资人对于发行人偿债能力的判断，因此应当对债券投资者的投资损失承担赔偿责任。

“按照富贵鸟的破产结果，债券投资人的偿债比例仅有1.8096%，对于所产生超出98%的投资损失，都将向毕马威华振提起索赔。”符标解释，目前合晟资产及其相关的产品投资“14富贵鸟”的债券本金约为9000万元，根据上述计算，向毕马威华振索赔的金额将超过8800万元。

对于合晟资产提起的诉讼，毕马威华振方面表示，尚不了解相关情况，但据媒体报道，此前国元证券提起的诉讼已被法院驳回。

对此，符标解释，“14富贵鸟”和“16富贵鸟01”在募集说明书中约定的解决争议方式是不同的。针对“16富贵01”向法院提起诉讼如果被驳回，极有可能是因为“16富贵01”约定了仲裁，故法院无权管辖。而合晟资产拟索赔案件系针对“14富贵鸟”债券，在募集说明书中并未约定仲裁条款。

“早在2017年，合晟资产及基金管理人已就‘16富贵01’向爱建证券提起仲裁，目前案件仍在审理流程中，故此次提起的诉讼仅针对‘14富贵鸟’。”符标补充道。

据了解，合晟资产及其所顾问的产品持有的公司债券“14富贵鸟”和“16富贵01”规模分别为9000万元和2.5亿元。

“本案原则上属于证券虚假陈述责任纠纷案件，系继五洋建设债券虚假陈述纠纷案件之后，债券投资人再次以中介机构作为信息披露义务人，违反法律规定、进行虚假陈述而提起索赔。”符标表示，此前法院审理的虚假陈述证券民事赔偿案件，多与上市公司股票交易有关的纠纷，很少涉及债券发行和交易的虚假陈述责任纠纷。

符标认为，证券监管部门已就此事对毕马威华振作出了处罚和警示，合晟资产有明确的事实和法律依据向毕马威华振进行索赔。

而《关于审理证券市场因虚假陈述引发的民事赔偿案件的若干规定》当中则明确，虚假陈述行为人包括会计师事务所等专业中介服务机构，可作为虚假陈述证券民事赔偿案件的被告。

同时，《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涉及会计师事务所在审计业务活动中民事侵权赔偿案件的若干规定》中亦规定，因合理信赖或者使用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不实报告，利害关系人以会计师事务所在从事审计业务活动中出具不实报告并致其遭受损失为由，可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侵权赔偿诉讼。

此外，2019年底最高人民法院所发布的《全国法院审理债券纠纷案件座谈会纪要（征求意见稿）》中也提出，对于包括会计师事务所在内的债券服务机构，在所发布信息披露文件中关于发行人偿付能力的相关内容存在虚假记载、误导性陈述或者重大遗漏，足以影响投资人对发行人偿付能力判断的，应当认定存在过错，并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

　盲目迷信四大

“我们一直存有‘迷信’，认为四大审计过程中内控专业性更强、行业规范度更高。”

中国债券市场有很多所谓的“信仰”，如城投信仰、AAA信仰、国企信仰等等，而合晟资产“踩雷”富贵鸟或源于“毕马威信仰”。

“实话实说，对于毕马威等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我们一直存有‘迷信’，认为‘四大’会像他们自己所宣传的那样，审计过程中内控专业性更强、行业规范度更高。”周高杰告诉记者。

天眼查显示，富贵鸟系福建省石狮市的鞋履制造商，成立于1995年11月。2013年富贵鸟在香港联交所主板上市，募资10亿元；2014年富贵鸟在国内发行首只公开债券，募资8亿元；2016年又分别在银行间市场发行了4亿元规模的超短期融资券、在深交所发行了13亿元的非公开公司债。自2011起，毕马威华振一直作为富贵鸟的审计机构，为其在资本市场的融资提供中介服务，直到2016年改聘。

香港上市公司，再加上“四大”之一的毕马威华振审计，更为重要的是，财务报表十分稳定，所有标签都“金光闪闪”的富贵鸟理所当然地成为债券投资人理想的标的。

据合晟资产研究总监苏李丹介绍，2011~2015年间，富贵鸟主业经营产生的净现金流量均为正流入，分别是3亿元、4亿元、0.3亿元、7.6亿元和1.8亿元，规模虽小，但极其符合当时行业环境下较保守的轻资产品牌运营企业现金流特征，且几乎没有资本开支；财报披露的债务规模也始终维持在6~8亿元的小规模，年付息仅几千万且融资利率十分正常，也几乎没有对外担保等或有债务负担。

财报显示，2011~2015年，富贵鸟账面权利未受限制的货币资金、银行理财产品及定存年末总额合计分别约5亿元、4.6亿元、14.5亿元（上市）、20亿元和23.5亿元，现金及类现金资产储备相较其债务负担而言十分充分。

在极具吸引力的财务数据指引下，富贵鸟债券在市场上形象良好。

公开信息显示，“14富贵鸟”始终成交在同等级债券中（AA级民营企业）较低的利差区间，净价水平也始终保持上涨的态势，直到2016年9月停牌前，“14富贵鸟”的市场交易净价仍保持在104~105元左右的绝对溢价状态。

“实际上，富贵鸟的发债动机本身即存在很大的问题，彼时其真实经营状况已非常严峻，然而其财务崩塌在报表上无任何迹象可循，其现金储备在毕马威华振出具报告的五年间，没有任何令人产生警觉的异常波动。”苏李丹表示，这证明了在公开财报数据指引下，投资者始终被蒙在鼓里，相较于其最终以2元不到的本金回收额，投资者的本金损失率超过98%。

2018年3月初，停牌近一年半之久的“14富贵鸟”公司债复牌。复牌两天债券价格直接雪崩，从100元停牌价直接跌到了15元，4个交易日内，跌幅高达91%。

　格式函证被“阉割”？

证监会福建证监局对毕马威华振实施了行政监管措施。

“我们是2016年在二级市场买入的‘14富贵鸟’，投资决策的依据就是富贵鸟2014、2015两个年度的审计报告，更何况报告出自毕马威华振，等于在富贵鸟所有正向信息之上又加了一层保险。”苏李丹表示，决策投资买入“16富贵01”债券的时候，毕马威华振也尚未被监管处罚。

“令人失望的是，毕马威华振未能坚持独立操守，未能严格按照行业规范履行审计准则。”周高杰表示，询证定期存款的资产受限情况属于函证的常规内容，为了取得审计业务和完成银行函证收集的形式要求，毕马威华振极有可能屈从于发行人并提供了定制化的函证服务，格式函证被“阉割”，众多富贵鸟债券投资人对此持合理怀疑态度。

对于投资人提出的毕马威华振可能提供了“定制化函证服务”等问题，毕马威华振方面未予回复。

后续事实证明，函证过程确实出现了问题。2018年9月，证监会福建证监局因函证问题对毕马威华振及4位注册会计师实施了行政监管措施。

《关于对毕马威华振及相关注册会计师采取出具警示函措施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称，毕马威华振以及4位注册会计师在执行富贵鸟2014年和2015年公司债券财务报表审计的执业过程中，对于其在部分银行的总额为18.49亿元的定期存款“是否被质押、用于担保或存在其他使用限制”未实施函证，也未在审计工作底稿中说明未函证的理由。

“这是国际四大会计师事务所进入中国后受到的第一个监管处罚，属于开了先河。”一家券商固收部负责人分析，如果仅仅是一般的函证问题，显然监管不会如此大动干戈。

“作为国际业界大咖，从情理上讲，毕马威华振不应该出现这种基本审计程序不履行的低级错误。”知名财税审专家、资深注册会计师刘志耕认为，从《决定》揭示的问题来看，很明显，注册会计师存在未按照审计准则的规定履行必要审计程序，未能勤勉尽职的问题。

“如果是偶尔遗漏该审计程序，那也不应该在对富贵鸟两年的审计中共遗漏了13次函证。”刘志耕对此做了进一步分析。业内人所共知的是，在函证定期存款时，最关键的内容之一就是函证存款是否被质押、用于担保或存在其他使用限制，而且上述内容在固定格式的询证函都有设定，所以“遗漏”一说似难成立。

如果不是遗漏，还有可能是什么样的情况？

刘志耕认为存在两种可能，其一，故意回避的可能：富贵鸟的定期存款很可能存在被质押、用于担保或存在其他使用限制的问题，银行和注册会计师均不得不予以了回避。其二，人为屏蔽的可能：在对相关银行发出的询证函中，人为去掉了格式函证对该问题的设定。

“如果是这样，则存在的问题应该不仅仅是业务水平高低和偶尔遗漏工作责任心不强的问题，已属职业道德问题。”刘志耕表示，无论如何，此事会引发公众对“四大”的重新认识和评估。“四大”在业务质量上是否真的无懈可击、对审计准则是否绝对恪尽职守、职业道德是否几无瑕疵？

刘志耕强调，如查实注册会计师故意修改了询证函的固定格式、或明知富贵鸟存在银行存单受到限制、或故意甚至参与了弄虚作假，问题就不仅是警示函那么简单，将可能面临更为严重的法律责任。

审计富贵鸟再引“官司”

在香港资本市场，毕马威也因审计过失惹上官司。

合晟资产的起诉索赔是因审计富贵鸟而带给毕马威华振的第三个麻烦，会不会还有更多，业内对此不持乐观态度。

而第一个麻烦系2018年毕马威华振被中国证监会采取行政监管措施。

第二个麻烦就是，近期媒体披露，在3月份，毕马威华振、爱建证券以及厦门两家银行收到应诉通知，因发行人富贵鸟破产，国元证券向上述中介机构提起诉讼，索赔近7700万元。虽然国元证券的诉讼请求被法院驳回，但国元证券表示还会准备上诉。

此外，在香港资本市场，毕马威也因审计过失惹上官司。

根据媒体公开报道显示，曾在港上市、已除牌的中国森林，其清盘人起诉会计师行毕马威，毕马威在中国森林2009年到香港上市前的审计过程中，未能发现管理层伪造了公司的林业资产及收入，要求赔偿13亿港元。根据法庭文件，此次诉讼是一项重大的审计过失索偿。

（责任编辑：华青剑）